杜夫人聽得老夫人這句明顯帶著意氣的話,心裡暗喜,沉默片刻,低聲道:「母親,今日兒媳還到了楊御史的夫人,她說現在外面都在傳前幾日那件事,說得很不好聽。」
老夫人越發不高興,重重地將手裡的茶碗一放,道:「不是已經說清楚了么?是奴才在作怪,扔的也不是御之物,東西也都追回來供奉著了。聖上都沒說什麼,御史台倒有話講了?」
這件事老夫人相當生氣。東西是她為了維護她那不容違逆的形象而叫人的,可她沒想到裡面會有御賜之物,也沒想到她的話發出去後,不是像往常發生類似的事情時那樣,眾人表面應了順著她,實際上卻會將這種貌似不妥的事情先按下來,過後等她氣順了才又去稟明。而是真的扔出去了!
她更不曾想到會有奴才如此膽大妄為,踩低捧高,竟敢趁機侵吞私占御賜之物與值錢的東西。不過也幸好如此,才能找到替罪羊,但最主要的還是聖上舊情,睜隻眼閉隻眼饒了國公府,否則她白髮蒼蒼還要入宮請罪,那才是把老臉都丟乾淨了。她也有些怨杜夫人,懷杜夫人趁此機會借她之手算計蔣長揚。但她最的還是蔣長揚,這小陰險惡毒,非但不和她說裡面有御賜之物,還激她說出那種話來,用心險惡,真正可恨!果然是娘種!
杜夫人知曉老夫人此刻最恨最惱的人就是蔣長揚,心裡少不得也在懷疑和怪著自己,只是話是她自己說出口的,找不到理由來責怪自己罷了。於是不肯說蔣長揚半句不是,只小心翼翼地道:「倒也不是那麼回事,只是人言可畏,朝中有多少人眼紅著國公爺的聖眷呢,這樣放任著謠言越演越烈,實在是不好。我們忍點氣受點氣倒也算不得什麼,就怕大郎聽信了這些謠言,認為我們故意陷害他,心生怨懟,越發與我們生分了,那就不好了。」
老夫人冷笑道:「他早就對我們心生怨懟的了,還差這一點么?這謠言還不知是怎麼傳出來的呢。」
杜夫人低低地道:「大郎的脾性本就生得倔,這樣含含糊糊地下去不好,讓外人看笑話,有些誤會該澄清的還是要澄清,別讓人鑽了空。要讓人說我們府里內鬥,且不說大郎,就是對國公爺和忠兒、義兒、雲清他們的影響也不好。再說了,虎親兄弟,上陣父兵,他解除了誤會,幫著府里一點,可不比指望外人的好?」
老夫人沉吟片刻,斜瞟了她一眼,道:「那你說該怎麼辦才好?」
杜夫人道:「兒媳想,這事兒本是咱們的務事,只因牽扯到了御賜之物才會鬧大。既然已經鬧大,便不能私下解決了,得當著眾人將此事和和美美地解決好,叫人再不找到半點可說的才行。」
老夫人點點頭:「怎麼解決?」
「辦一個家宴,請的人也多,就是府里的至交好友和族裡的老人們。讓大郎來,我當眾給他賠禮道不是。」杜夫人見老夫人的臉一沉,忙急急地道:「是我沒有管好家,才讓這些狗奴才們鑽了空,出這種醜事,我理應賠禮。」
杜夫人一認了錯,就把責任全部承擔了,這件事和老夫人就半點關係都沒有了,她還是慈祥和藹公正嚴明的老夫人。有這樣的好兒媳婦,老夫人心裡非常舒坦,臉上的神色也柔和下來,很領情地說:「好孩,就是你吃得虧,讓得人,分明就是他不懷好意,不念親情算計咱們,該受懲罰的是他!可你為了國公府還不得不給他賠禮下小,實在是委屈你了。這件事情也是因我一時嘴快糊塗而起的,我是年紀大了,要不然我一定要去求見聖上,說明真相……」
得了吧,這話也就是哄哄人而已。杜夫人哪裡會不知道老夫人的德行,國公府的利益才是排在第一位的,平日里在家中怎麼做怎麼說都是一回事,可如果到外面,不到萬不得已,她是絕對不會舍了她那張老臉,也不會去當著外人指責蔣長揚的。杜夫人一邊暗自冷笑,一邊感激地道:「母親待我比親閨女還親,我們是一家人,說不得什麼算計懲罰委屈的,只要家和萬事興就好。」她適當地提了提蔣長忠:「忠兒不爭氣,義兒弱,我慚愧得很,將來這國公府的希望說不得還要在大郎身上,只要他消氣,以國公府為重,顧念他的弟妹,我給他賠禮道歉又算得什麼?何況……」杜夫人微微紅了眼睛,「本就是我對不起他們母。」
老夫人先前表情還好看,聽到後面那句話時,立刻掀了掀眼皮:「誰對不起他們母了?要說對不起他的人,便是他那自私自利,潑辣悍妒,眼裡只有她自己,完全沒有父母宗族丈夫的娘!什麼國公府的將來要全靠在他身上?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。他這樣的行,就算此時聖上被他蒙蔽,終有一天也會被識破,風光絕對不會長久。忠兒和義兒不好?寧欺白須翁,莫欺少年窮。忠兒不是去軍中歷練了么?過得幾年他總能出個樣來!還有義兒,尺有所短寸有所長,他既然愛,你也莫再聽他爹的話,非得拘著他去弄什麼騎射,給他請個好先生,好好補習一下,明年春天讓他去參試!將來一一武,互有依仗,哪會不如人?」
杜夫人先前聽得還蠻高興的,越聽到後面心裡越沉重,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:「母親吩咐得是。我正想和您量這件事情呢,其實,我早就聽說我哥哥家中替孩們請的西席不錯,早有打算讓義兒去拜師,奈何和國公爺提過一次,他沒理我,所以就一直沒敢和母親提。」
老夫人嘆了口氣:「你什麼地方都好,就是對厚德順從!這是大事,你早該和我商量!你哥哥給自家孩請的西席,想來也不可能差的,又是親家,知根知底,我放心,不怕孩過去受氣,也不怕給人給帶壞了。我允了!他回來要有什麼話,你就讓他直接來找我!你明日便給義兒備下拜師禮,送他過去。」她想了想,又喊紅兒:「去開了我的箱,取兩隻年老山參出來,送去給孩們的舅母。」
杜夫人忙道:「母親不必,禮由我來備。」
「這是我的心意。」老夫人和藹地道:「為著厚德那怪脾氣,這些年你基本沒去走動,突然有事兒了才去求人,本身就已經很失禮,我這裡禮數若是再不周到些,你難做。」
杜夫人的鼻腔突然酸了,微微紅了眼圈,低頭不語。
老夫人看到兒媳委屈卻又隱忍的樣,不由暗想,當年王氏若是有杜氏一半兒的乖巧胸襟,事情也不會到這個地步。她輕輕嘆了口氣:「這些年委實委屈你了,可是你嫁過來時就該知道,府里是什麼情況,厚德每行一步,如履薄冰……你放心,將來無論如何,我都不會薄待忠兒。」
杜夫人吸吸鼻,抬起頭來,誠懇萬分地道:「母親休要說這些,兒媳自從嫁過來開始,便是蔣家婦,一切當以蔣家為重。」
老夫人讚許地點點頭:「你的事情多,你去忙吧,不必陪著我了。」
杜夫人卻又不走,又陪著老夫人商量了一會兒家宴的事情,見老夫人累了,方才退了出去,出了院門後方低聲叮囑柏香:「去問問,老夫人怎會突然想起公讀書考試的事情來的?」
柏香領命而去,杜夫人回到日常處理家事的偏廳,鎮定自若地吩咐人給蔣長義重重地準備了一份拜師禮。待到東西準備好,柏香也回來了:「給夫人回話,聽說只有上次大公曾經提過,公既然這麼愛讀書,為何不讓他去應試?其餘再無人提過,公雖日日去給老夫人請安,卻每次都只待不到一盞茶功夫就會告辭。」
杜夫人面上不改色,暗裡卻咬緊了牙關,看來蔣長揚這是要動手了!她沉思良久,穩穩地道:「去把公請過來。」
聽完杜夫人的話,蔣長義傻傻地看著杜夫人不說話。
杜夫人抿嘴一笑:「喲,傻了?是不是不想去?」
「不是,不是。」蔣長義激動地搓著手,失態地道:「兒只是怕跟不上表兄弟們的進,丟了母親的臉。」然後又猛然拍了自己的頭一下,掀起袍給杜夫人跪下磕了個響頭,只喊了一聲:「母親。」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。
杜夫人並不叫他起來,而是嚴肅地受了他這一禮,道:「你聽好了,既然去了,便不只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情,而是代表國公府的臉面,也代表著我的臉面。不求你飛黃騰達,卻一定不能失了君之道。」
蔣長義流淚道:「孩兒謹遵母親教誨。孩兒自知沒有天賦,不能替家族增光添彩,但孩兒一定會好好做人的,絕對不會辜負母親對孩兒的一片苦心和維護之意。」
杜夫人點點頭:「好,你記著你今日說過的話,莫要讓我失望,去吧。」
蔣長義又給她端端正正地叩了個響頭,方才起身退出。杜夫人面無表情地目送著他單薄的背影,端起早已冷透的茶湯一飲而盡。